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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2012
quyongmail Administrator Posts: 1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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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心里一阵惊悸。虽然这个貌似危言耸听的“惊世之问”已然在我耳边回响了多年,可以说,几乎是每天聆听各色人等说话的时候,我都会 不由自主地心问:这是人话吗?然而,一旦当我把这疑问郑重地落在纸上的时候,我依然不寒而栗。我知道这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困惑,一次,和朋友喝酒,微醺之 际,他幽幽地对我说:找不到一个说话的地方。话语里含着无比的感伤。我明白,他说的“说话”指的是什么,因为我面临着同样的寂寞与荒凉。 说话,说人话,这本是人降生一二年就会的“活”,但在当下,这本领似乎与人的其他功能的进化相悖。一进小学,甚至是幼儿园,便慢慢地退化,渐渐地丧失了 正常说话的机能。我家小区边上有个幼儿园,路过那里,经常可以听到里面传出的或拿腔拿调或声嘶力竭的童音,有时,我甚至还会产生这声音类似于猫科动物的错 觉;而在高中的教室里、在高考动员会上,各种让人发狂发癫的雷人口号、标语更像炸药一样横飞,似乎不这样极端地言说,不足以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只要学 不死,就往死里学!”“不拼不搏一生白活,不苦不累高三无味!”“要成功,先发疯,下定决心往前冲”“提高一分,干掉千人”。不难设想,经过多年如此地渐 染,就如每天吃着鲁迅所说的讹兽肉,有时还难免喝几口狼奶,打几针鸡血,渐渐地便失去了理性,再想要说人话就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进入社会,更像是掉进了语言的魔阵不能自拔。白岩松算是央视里还能说话的人,他的“当你不畏惧的时候,就会说真话”的访谈令我心生敬佩。但有时,当他情 绪一激动,就难免说几句不像人说的话,比如,在汶川大地震的时候,对着赶赴灾区的志愿者,他曾激昂地说:去吧,这是你们去实现人生价值最好的时机呵!说出 如此言语,固然和他说话总是想阐述什么哲理、玩点什么深沉的动机有关,但不能不说,他也逃不了吃讹兽肉、喝狼奶、打鸡血的命运,这时他的语言智商和那个在 地震的废墟上写下了“纵做鬼,也幸福”的魔鬼诗人已相距不远。好多年来,我几乎是本能地不敢看央视的不少晚会,主持人的抑扬顿挫、演员们的慷慨激昂、观众 应景掌声,常令我有一种穿越的感觉,“不知今夕是何年”,以致非得捏痛自己的大腿才能确信,自己并非在梦里。 许多时候,我们每个 人都是这其中的演员,这似乎是谁也逃不了的宿命;但清醒之余,我们会发现,我们是多么出神入化地驾驭着汉语的丰富性、多义性、模糊性,把语言玩转得游刃有 余,语言成了游戏的工具,无论多么神圣的词汇都会被轻轻地消解,无论多么严肃的话题大家听着都是笑话,无论多么暴力的言说都可成为名人语录,无论多么恶浊 的话语都可生成舌尖莲花。在鲁迅眼里,中国人心里想的与表面说的是两回事,“有明说要做其实不做的,有明说不做其实是要做的,有明说做这样其实要做那样 的,有时是自己要这么做倒说别人要这么做的。”语言完全游离于想和做之外,想、说与做三者是完全分裂的,中国也便成了一个“语言游戏国”。如若不信,就让 我们来看看这“语言游戏国”里各式人等表演的几种类型。 狗血喷头型:北大孔庆东教授的震天“三骂”、北航教授韩德强“两个耳光” 及其之后所谓的“忍无可忍”微博,以及不少网民对他们的激赏与唤呼,把国人的这种骂技发挥得登峰造极。在虚拟的网络论坛上经常是杀气腾腾:“打倒xxx” “砸烂xxx的狗头”“火烧xxx,活埋xxx”,消失了好多年的文革式语言卷土重来;更可怕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公交车、地铁、商场、影院都是此类暴力语 言尽情表演的场所。动不动就肝火上升,一触即炸,恶语相向,“灭了你”“我靠”“欠揍”,真是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巴不得你吃了我,我吞了你。国人心中仿 佛都充满了戾气,时刻想要找一个地方发泄。 迷惑人心型:于丹以她那种心灵鸡汤式的演说,不知迷惑了多少纯洁善良的人心。泛滥的诗 性、催眠似的软语把人们诱入了她精心营造的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里。钱理群的《解读于丹现象》一针见血:于丹《〈论语〉心得》的主旨就是“《论语》就是教我 们如何在现代生活中获取心灵快乐,适应日常秩序,找到个人坐标。”她由此告诫人们:“幸福只是一种感觉,与贫富无关。”于是,于丹的幸福观便如一位批评者 所说的:“这就当然与社会的公正与否无关”“与政府的清明与腐败无关”,只要多向内看‘心灵’,“为柴米油盐的缺少而忧心的弱势群体就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 活”了。至此,不能不说于丹的忽悠之术比本山大叔《卖拐》中的表演更为精湛。 言不由衷型:贪官污吏当政之时,他们面对公众的言谈 就是这类型最经典的表演。薄熙来在讲话中非常喜欢谈读书,谈理想,他在各种会议上不遗余力地号召领导干部一定要静下心来读点经典、求点真知,在有限的生命 中感悟人类创造的精华。话语真可谓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然而,薄氏的目无国法党纪、指鹿为马、信口雌黄、睁着眼晴说瞎话的本领,一经中央与媒体的披露而路 人皆知了,他那擅用漂亮的言辞来欺世盗名的嘴脸也就昭然若揭。还有就是铁道部前新闻发言人说的那句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信的肯定句,“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 是信了!”在现代流行语中也成了言不由衷的代名词。 黑白颠倒型:著名经济学家张维迎在《语言的腐败》的演讲中指出,在这方面, “四人帮”以及他们的余孽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们把摧残人性、毁灭文化的行动,说成是“文化大革命”;把整人说成是“整风”;把不经正当法律程 序就剥夺人的自由的监禁称为“劳动教养”;把闭关锁国说成是“独立自主”,把学习国外的先进技术和文化说成是“崇洋媚外”。真理、道德、民主、法治、自 由、人权、宪法……这些崇高的词汇在一定程度都被抹黑了。其实“四人帮”以及他们的余孽的这种伎俩与英国作家奥维尔的作品《一九八四》中许多经典的例子如 出一辙:专门制造假新闻的部门被冠名为“真理部”;监督、逮捕和迫害异己人士的秘密警察被冠名为“友爱部”;发动战争的部门被冠名为“和平部”……真理就 是谬误,和平就是战争,无知就是力量。 耸人听闻型:房地产商人任志强---“任大炮”是“当仁不让”的代表。请听任氏语录:“房 地产就应该具有暴利!不让穷人买得起商品房!中国人太有钱,房子太便宜!买卖有理,炒房无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就该买不起房!禁止炒房就是违宪行为!” 这些任氏语录的每一句后面都应该加下三个以上的惊叹号!!!如果我们再审视一下他脸上紧绷的肌肉、夸张的表情、不屑的眼神,不难窥见他机体里残留的颠覆一 切、否定一切的时代癫痫症的基因。这类人说话的方式永远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似乎天然地想与全人类为敌。 鹦鹉学舌型:这在官场中几 乎成了说话的常规模式,一些官员脱了这模式已经不会讲话了。令行禁止固然需要上下保持一致;但问题是不少官员或隋性懒政或胆小怕事,官样的文章变成口号的 堆砌,工作报告也是翻来覆去没有多少思想含量的文字游戏,众口一词,异口同声,长此以往,便完全丧失了独立思考与正常说话的能力。十八大闭幕刚刚六天,李 克强主持召开了全国综合配套改革试点工作座谈会。会上李克强又深又准、环环相扣的发问,既使各地的领导非常敬佩,又深感尴尬与压力,因为这些问题汇报材料 里没有“现成答案”,惯常的拾人牙慧、照本宣科式念稿子已然行不通了。 满嘴荤话型:这类话语在网络、短信里比比皆是,而在应酬酒 席上的表演最为酣畅淋漓。在觥筹交错、杯盘狼藉之间,唾沫横飞,腥荤杂阵,全然是一锅集性之暗示、影射、暧昧、露骨之大杂烩,好像没了这荤话就喝不成酒, 吃不下饭似的。由于有碍观瞻,这里不再例举。如果结集成册,真可谓洋洋大观,一时让人感觉国人的聪明、幽默全耗在这上面了。本来在繁重的工作之余,来点荤 话也无伤大雅,不碍风化,但如此大尺度的黄话---大可以和干露露母女的暴棚的胸口匹敌了,又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大庭广众展示,不能不说是当今中国社会的一 大奇观。 此外,还有言此意彼型,这类显得最为玄虚吊诡,常常令人如堕五里雾中,揣摩了半天还是迷离恍惚、不知所云;有佛头着粪 型,亵渎神灵,玷污崇高,消解信仰;有大言不惭、恬不知耻型,最近,干露露、干毛毛母女仨在江苏教育台综艺栏目时狂爆粗口、辱骂观众的表演就是最精准的注 脚,其语言之污秽、嚣张、荒谬只能用“恶心”来形容;在现实中更多的则是溜须拍马型,这似乎成了做人必须学会的本领之一,见风使舵,察颜观色,八面玲珑, 曲意逢迎;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各种语言模式浓缩着社会万象、众生百态,记录着一个个变异而扭曲的灵魂的呻吟与呐喊。语言作为思想的载体,承载的是一个民族的历史与现实的生存状态;语言作为感情的外衣,表露的是国人真实心态和道德教养,反映的是国人的情感内涵与思维方式。 每个人当然都有说话的自由,说什么和怎么说也大可悉听尊便;但这自由必须遵循法律规范与道德底线。且不说用攻击性和威胁性的言辞肆意辱骂他人是为法律所 不容,如果继续放任大话、假话、套话、空话充斥我们的语言环境,造成的后果必将是灾难性的:社会道德整体性失范,文化生态日益恶化,人际信任危机四伏,语 言本身也将失去天然具备的交际功能……对此,我们必须保持足够的清醒与警惕。11月2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参观《复兴之路》基本陈列时强调“空谈误国,实干 兴邦”,就一语道破了空话套话的危害,具有极强的醒世和警示意义。 言语背后隐藏着的是思维方式,而思维方式一旦形成将成为一种强 大的隋性力量,将长久地制约和困扰我们的说话习惯。当我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竟不敢回看前文,我也在问自己,我写下的这算是人话吗?但我同时又问自己,今 天我除了说这些,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没办法,我们好像已经回不去了。中国人要想重新回归常人的思维与言说还需要经历多少痛苦的蜕变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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