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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侃大山、冲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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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2012

夹竹桃
夹竹桃
Posts: 55


大浪淘沙话林彪
转载:夹竹桃
呜呼!风云之际必有风云人物也!林彪者,中共之战功无出其右者也,中共之奸贼无出其右者也,中共之悬案亦无出其右者也!自古帝王将相,盛衰无常,事业功名,盈虚有数,而集英雄、奸贼、悬案于一身者亦不多矣。其本旷代逸才,胸中能负百万甲兵,横扫千军致敌寇胆寒,位至储君使万民仰看。及至月黑高飞,大漠折戟,神州瞠目,天下惋叹,距今已四十年矣。

  章实斋曰“不知古人之世,不可妄论古人之文辞也;知其世矣,不知古人之身处,亦不可遽论其文也……论古必须先设身,以是为文德之恕而已尔”(《文史通义·文德》)。此言虽为论文,亦可推之而论人物也。论古人难,论近世人更难,论官之“盖棺定论”者难上加难。古人之世固难知也,近世之人可知而不易论,而“盖棺论定”惑于知而不敢论也。林处身之乱世,去今不远,睹其辞也,造作而多隐本意;观其行也,静拙而富藏玄机,奈何部籍高束,官册深锁,后世考之殊难。林昔日之恶名,虽日渐平削,无奈太祖难非,神祗未替,后人辨之无由。况乎言及于人之褒贬、辨乎事者,虽辨详辞切,而信之难矣。而今不揣才陋,惶言谬谈,征引巫史,潜夸图纬,设身以求平论,推己而及古人,惟冀后世抑尚知鉴焉。呜呼!一国之兴遂用匹夫之才,一朝之隳卒陷高士之丧,而以一时之力欲杜悠悠万世之口,不亦难哉!
    
  
(一)“业务干部”
  
  最接近林彪本质的定位会是什么?革命家?军事家?政治家?野心家……窃以为,林彪首先是个“业务干部”,然后才能谈别的。“业务干部”的定义抽象提升一些是“专家”,而林彪是搞打仗的“专家”。打仗是他的事业基础,没有战争,他什么也不会是。
  
  有无数当年接触林的人留下了回忆,从他青年到老年都有点评,而最一致的印象就是林的沉默寡言以及对打仗的专注。如当年林在东北是党政军的一把手,但据回忆者言,林只管打仗,别的基本上委托别人管,这很能体现林的风格。“术业有专攻”,自古以来,能在一方领域有超人之成就者,一则其天赋绝卓,二则能心无旁骛。盖因一个人再聪明,精力毕竟有限,若过于分身分神于旁道,自身所擅之业务必受影响。胡适是大学者,青年卒成一代学宗,但成名之后,社会活动过多,精力不够,自己的业务就停滞不前了,晚年他想考证《水经注》,收集了很多珍贵的资料,最终还是流产,可见这“专攻”二字的至要。这样的例子还很多,比如一位学者取得一些成绩后,被提拔为领导,管理的工作多了,业务却逐渐荒废,现在不也常有这样的现象吗?而林彪却避免了这一现象,这是因为他一生都在打仗----解放前是真打,而解放后由于国际环境的恶劣要准备打,使他几乎没有脱离业务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性格,能自觉自愿地投入到业务中,不愿改弦更张。
  
  林彪的性格天下皆知:内向而沉稳,好静而寡言,有城府,含心计,不善交际更不爱交际,不喜俗物更懒于周旋。具体而言,一是他不善于和别人说客套话,缺乏亲和力。吴法宪说“见林,除了工作,没什么别的话”,邱会作则说林偶尔开个玩笑是“难得的调侃”,这是他的亲信,尚且如此,遑论他人?陈士榘说,林彪这个人不爱交朋友,虽然陈很早就认识林彪,甚至林担任115师师长时,陈还担任过他的参谋长,但是解放后林从来没有找过陈叙旧谈心,在军队会议上偶尔见到也没有交流(陈士榘之子的口述回忆)。陈不是林派系内的人,说林彪这个特点应该比较公道。
  
  二是不会拉关系,不懂利益交换。在延安时,因为物资紧张,老婆叶群让他给小孩搞点奶粉,并说比你小的官都能搞到,而林却忿忿地回答:我就是不能。这既有林清介的一面,也有因性格导致的不爱“求人”的孤僻。放到现在,他会是个清官----当然首先他得能当上。
  
  三,若论纯粹的组织管理才干,林并不十分出色。这条会有许多人质疑笔者: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元帅,怎么能不会组织管理?然而管理组织才干,有不少内容是针对人的工作,与人打交道的能力很重要,而林彪在这方面的确平平。“文革”中曾有这样一件事:广州军区司令丁盛是林四野的老部下,战争时名气就很大,但林在文革时才认识丁本人,更匪夷所思的是,林见面以后在一次布置任务时又认错了丁(《丁盛口述回忆录》),这对于周恩来是不可想象的事,仅从“记人”这个本事,也可以看出林与周实有霄壤之别。即使林是在战争时期,这种与人打交道的工作也多半推给政委去做,他自知不擅此道。而他的威望完全是建立在“业务能力”超人之上的,他并不需要过于在人情笼络上下功夫,部下对他的感觉,就像一个教书匠当然要服从学校领导,但更崇拜学术大师。
  
  四是除了自己的“业务”,几乎不问世事,处理日常生活的水平极低。过去流传着“林彪不识人民币”的故事,这个应该是真的,吴法宪的地位比林差得很远,他出了监狱也要感叹“自己长期过集体生活,什么活都不会干,烧开水都要学”,林彪肯定比他更夸张。
  
  最后还要说一下,上述林的性格特征因他的受伤被放大了,他的神经系统被破坏,生活习惯更与常人不同,人也变得更加难以交往了。
  
  在讲究人情的中国社会里,林彪这种性格是容易被边缘化的。如果他生在现在的和平时期,或许一样能考上军校,但在部队极有可能是第一批被“转业”的军官,有再大的才也没地施展去。所以,“时势造英雄”这句话比较靠谱,有一定的环境,各种才能的人才会冒出来,如果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谐社会,出头的只能是善于琢磨和摆弄人情的,永远轮不到林总这样的人。
  
  然而这个“业务干部”与人打交道能力差些,但水平可不低。林彪平日沉默寡言,不会客套,但对着几千人作报告却滔滔不绝,讲话逻辑性强,车轱辘似的废话极少,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从不念稿子,只是“拉条子”列提纲,这种本事,如今的那些精通“人情”干部又有几人能做到?(与林相似的还有邓小平、刘少奇,都是平时很严肃、话不多的人,但一到正式场合就气吞万里)我想,后来的人质疑林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恐怕有一大原因是这种反差:一个平时不爱说话的病夫,怎么一到会场上就这么能说?
  
  他遇事极沉稳,每临大事有静气。在东北时,他的警卫员在屋里擦枪走火,子弹破窗而出,而在屋外散步的林居然无所表示。1970年在庐山上,毛对他的集团开始发难,涉及到林的老婆、亲信,而林始终淡定自若(邱会作语),看不出有任何异常。这既是性格所然,也是一种难得的修养。
  
  他看似不通事务,但头脑和政治嗅觉比党内的绝大多数人都要灵敏,看问题常常一针见血。比如对毛泽东的认识,他和周恩来是最深刻的。实际上他对毛的“韬光养晦”和“步步紧跟”是很高明的处世之道,只是他后来成了“接班人”,没有政治缓冲的余地,最后不得不被搞下去。他对人情世故也很明白,但在这方面他更愿意当个观察者,而非参与者,周旋人情要花许多精力,要说违心话做违心事,或许他认为即使真要“违心”,用在这里也不划算。而他一旦想去处理一件事,从来都是“很快找出问题,很快处理问题”(李作鹏语),与下属谈话言简意赅、有的放矢,其效果并不亚于任何一个政治工作者。
  
  当然,他的水平不是天生的,是后天的努力。李作鹏回忆林彪在东北,平日里是“手不释卷”,利用一切空闲时间读书,好学勤思才是水平的根源。解放初的十年,他赋闲养病,期间更是读书无算。他的讲话无论内容如何,大都能引经据典,如他在1970年的庐山会议上谈“文革”,能从“文艺复兴”角度来梳理历史,以当时中共干部的知识结构,这是不多见的。话说回来,一个干部如果满脑子都是人情世故的算计,又会有什么时间去读书呢?而其水平又能高在哪里呢?
  
  但林彪这种有意或无意地避世的性格,最终还是给他带来了麻烦。毕竟他不是一介草民,是元帅,是毛泽东最信得过的人之一,他不可能不和政局发生关系,也不可能不去应付那些他讨厌的人事。于是,他委托给他的老婆----一位口才很好又极善应酬的女人,让她去与外界周旋,并处理一些家庭琐事。在某些方面,女人是天生的交际者,林似乎很认同这点。1962年,林彪的父亲林明卿在北京去世,由叶群主理丧事,事毕,林对亲朋好友大致说了这样的话“这个家如果不是叶群,还不知会怎样”,言下之意,自己不善应酬和操办杂事的弱点,叶群得以很好的弥补。随着林政治地位的升高,叶群的作用越来越大,成了他的“参谋长”。但叶群毕竟是个女人,缺乏林彪那种对大局的洞察力和判断力,如果林立果“反毛”的行动是确实的,那么从现在公布的史料,叶群事先是比林彪知道的多的,而在这样重要的问题上,叶没有提前和林通气,或者她对信息有所保留,最终导致“九一三”全家的仓促出走,这是林当初所意料不到的。
  
  我们不知道在“叛逃”飞机上的林彪会深思什么,是检讨自己的性格?还是反思自己一生从事的“业务”?他的本色是个“业务干部”,“业务”是他名望的基石,也是他性情的归宿。即使他真要搞政变,他的“业务”也会派上用场。而在这事关家族存亡的关头,他的“业务”却无用武之地,卒为妻儿所累。可惜在那一夜,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沉思了,温都尔汗地面的烈火向他涌过来,瞬时,他的生命与“业务”皆化为灰烬,而腾起在戈壁上空的烟雾似乎至今仍未散尽……

(二)“整人之道”
  
  一部毛泽东主导时期的中共史,半部对外革命史,半部内部整人史。林彪是毛时代的核心之一,自然不会干净,整过人,也挨过整。但由于林的崇高地位,历史上基本是他整别人,政治生涯中唯一的挨整,不意竟成了“绝命散”,永无翻身的机会,这大概是老天和他开玩笑吧!
  
  整人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主动出击冲锋陷阵,一种是被动迎合而不免落井下石。毛时代的高级干部,几乎没有人能逃脱这两种方式的检验。如果说一个人还不错,“不整人”,那不过是褒奖他“不主动整人”,如中共的“圣贤”周恩来就是如此,但周公也要迎合一切整人的结果,在此政治文化之下,不止是个表态的问题,更是“保身”的问题,朱德那种资格,不过是在批彭德怀表露同情,自此被打入另册,旁人又何足道哉!既是被动表态,那么态度之缓疾,言辞之深浅,绝非当事者所能把握。缓之则整人者怒,疾之则被整者怨,深则似落井下石,浅又近隔靴搔痒。对于被整者,“事先没想到、事后再算账”自是常情,而一旦自己翻了身,对手又倒了台,那谁不借现有的地位去“痛打落水狗”?总之,胡适说“大陆是没有不说话权利的制度”,所以如果以这种“被动表态”来论那一代人的政治品质,周公尚如此,又何以苛求一个林彪?
  
  然而林彪与周公还是不同的,是有些“主动”的帐。在党史中,至少有三个大人物的挨整与之有关---陈光、罗瑞卿和杨成武----即便他是不是“始作俑者”尚有争论,至少也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陈光是建国初即被整肃,罗是“文革”前,杨是“文革”中。陈性情激烈,早早自杀,影响不大,而罗和杨后来都翻了身,不乏对林的怨言,一定程度也迎合了官方对林彪的历史定位。
  
  稍加分析,发现陈、罗、杨有一个共同之处,即都是林彪的老部下,“双一”(一方面军、一军团)出身,与林私人感情甚笃。陈光一军团的老人,据他自己说,在苏区时还救过林的命,长征时一直是林手下最得力的部队红二师的师长;罗和林的关系更深,红军时期就经常一起骑着马形影不离,彭德怀倒台后,他当总参谋长是林亲自点将;杨成武用邱会作的话来说是“不折不扣的林派大将”,“为团结和稳定林彪这个山头做出了极大的贡献”(《邱会作回忆录》)。而林彪是个重“山头“的人,用人是非“双一”而不用,平时不整人则已,但一整即拿自己的股肱开刀,的确是有些奇怪。
  
  林之所以整肃自己人,恐怕与他的价值观有关。在林的处世之道,旧道德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林不善言辞,不习应酬,但却看重朋友间的情谊,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尤其重视患难之交。刘亚楼是他最信得过的人,抗战初,刘将赴苏联,林送他一封信,里面有“共患难的朋友林彪”之语(《吴法宪回忆录》);王秉璋“文革”时挨整,林要去救他,叶群阻拦,林生气地说“我们是战友,我受伤时是他救的我”(《邱会作回忆录》)。这些事情吴、邱没理由杜撰,是可信的,由此可见林彪的交友之道。而在这种价值观的支配下,林对背信弃义无疑是反感的,尤其是朋友间的背叛。而陈光、罗瑞卿、杨成武在此点上不约而同地犯了林的忌讳。陈和林的疏离是在中共刚刚进入东北时,在林最需要他支持时,扣住电台不给,这导致林在后来战争中将之打入冷宫;罗是在林生病期间,疏远之,并亲近主持军委工作的贺龙;杨是在文革中“脚踏两只船”,亲近林所讨厌的江青。或许陈、罗、杨皆认为是林误会他们,以人际关系的复杂,或许真有误会,但在关键时期,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对林的绝对忠诚,被扫地出门也是必然的了。类似的还有邓华,也是“双一”的,大概是去了趟朝鲜,和彭德怀太近了,后来林也不再为他说话。而谭政是个例外,他从总政主任位上被赶下来,倒没有直接得罪林彪的证据,是林不满意他的能力的因素更多还是别的原因呢?有待于更清晰的史料来解释。而邓和谭被整,林后来参与的力度不大,比不了陈、罗、杨的影响力。
  
  对彭德怀与贺龙则是另一个问题了,他们的地位是不亚于林的,林没有绝对的权力去整,只能起辅助作用。现在说“庐山会议”上整彭德怀,林的发言(说彭有野心)为其定了调子的,其实也不尽然,当时林是毛泽东请来的“救兵”(类似的救兵还有第二次庐山会议的黄永胜上山),发言肯定贯彻了毛的意图,而当毛提出“会理事件”时,林居然为彭澄清,承认是自己的事,这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彭实际上也明白林彪的发言是毛的意思,后来也从未埋怨过林,反而对会理的事充满感激,“九一三”传达到彭时,他还认为林是被陷害的。贺是另一山头的“头领”,历史上和林彪关系平平,据说两个人的老婆在延安时还有矛盾。但真正产生矛盾还是“文革”前林生病、贺龙代理主持军委工作时,颇有借机扩张自己势力的行为。贺与林是截然不同的人,贺的“打仗业务”能力平平,但他是“胡子”出身,性格开朗,善交往,重义气,能用与林相反的方式来建立自己的势力。罗瑞卿出事以后,贺的地位下降不少,但拥有他该有的体面。“文革”时他的倒台,不能说林没有责任,林肯定是向毛泽东报告过贺的一些情况,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林要置其于死地。林在“文革”时看似很风光,其实权力有限,毛泽东的猜忌心理让他如履薄冰,不敢有所作为。他和陶铸那么深的关系,陶倒台时写信求救,他见信只能“默默无语”(张云生、张丛《文革期间我给林彪当秘书》)。在那种朝不保夕、人人自危的环境下,想做点让别人日后“感恩“式的投机买卖,也的确不容易啊!
  
  总之,林的交友之道谈不上虚伪,不会和人客气应酬,也不善于拉帮结派。他在意“山头”,也经营“山头”。但由于受性格和身体状况的限制,他的精力大多用在保护自己的“山头”不受侵削上,“文革”时,他对忠于他的亲信的保护还是不遗余力的,但如果萧墙内生变,令他有辜负的感觉,他也毫不留情去“清理门户”。而对于其它“山头”的人,他无从关心,恐怕也无精力关心,这使他失去了不少笼络人心的机会,而在他倒台之后,那些没受过他关照的人回到台上并成为大多数时,对他的评价自然不善。他对“文革”中一些倒台的元老也显得很冷漠,其实在那种环境下,倒霉的元老们或能理解他的一些迎合领袖意图的表态,但总会对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统帅有所期望,至少期望他关心、甚至改善一下倒台后的生活处境。但林始终无所作为,也难怪他出事后许多元老都幸灾乐祸,
  
  他不是性情宽厚那种人,古人云“性深阻有若城府,多不能宽绰以容纳”,这恐怕是由他性格决定的。依旁人看来,像陈光、罗瑞卿、杨成武等和他有多年情谊的人,即使一时得罪他,也不至于彻底绝交,连改正的机会都不给人家。而且像罗在“文革”受大罪时,林是有能力使之好受一些的,但他始终没有干涉,这是他刻薄的一面。
  
  他也未必是落井下石的小人,在历次政治斗争的表态中,他的调子比那些后来定义的“老一辈的革命家”并不为高,只是由于他与毛泽东的特殊关系,由于他是个平时不爱言谈的病夫,一出场自然是“语惊四座”。更多时候,他是奉命行事,如对朱德,公开场合为贯彻毛的意图近似羞辱,而私下则年年上门拜访这位失势的老长官,一直持续到他“叛逃”前夕,这也算是一种对“患难见真情”的身体力行吧。
  
  但他注定是不能干净的,这是因为在那种的政治文化中,“整人”是斗争哲学,更是生存哲学,当你涉猎其中,就不可能置身于外。而青史无情,任何一个时代的公德沦丧,就不可能私德无暇。


(三)“忠与不忠”
  
  毛泽东的待人之道,也颇有“患难见真情”的意思。看他晚年对党外章士钊的投桃报李,对邓小平的网开一面,都是这种情结的流露。章有解厄之济,邓有患难之情,而林彪对毛在困境时的支持,更远过于此二人。毛泽东平生有两大挫折,一是江西苏区的挨整,二是长征时与张国焘的分裂,林都鼎力关怀并支持,因此毛一向将林视为亲信中的亲信,两人的关系在中共党内是人尽皆知的“特殊关系”。林彪对毛的忠诚是无疑,最后二人的分裂可谓石破惊天。由此也衍生出对林最负面的评价:一是出事前林的忠诚表达方式过于露骨,像个阿谀的小人,且有借此“向上爬”的味道;二是如果毛治国算是倒行逆施,那么林颇有“助纣为虐”之嫌;三是未能忠于到底,“叛逃”导致林以前的所为过于虚伪,人品颇受质疑。今天,该怎样看待这些问题呢?
  
  专制的文化,具体到上下级的关系上是一种效忠的文化,没有人能特立独行;而专制又是一种除了皇帝而人人自危的文化,首先要保全自己,然后才能谈别的。如果一个领导很信任你,有时比不信任你更麻烦。因为不信任你至少可以靠边站,和他“不过事”,想得罪都没有机会;但信任就意味着你必须去迎合他,如果不迎合就是“辜负”的问题,很有可能和“背叛”联系上,这就是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在这种环境下,想要干事业,首先不能让上面怀疑自己的忠诚,否则什么也干不了。彭德怀倒台后,林出山主管军队,毛的用意很明显---把军队交给一个最可靠的人,不许别人染指。在这个前提下,林无论是出于个人情感还是政治责任,都必须满足毛这个要求,满足不了他就是第二个彭德怀。而彭的下场历历在目,要说资历与功劳,彭德怀不比林彪差哪去,但一封信的事就可以让他身败名裂,“伴君如伴虎”,哪个不晓得?既然毛是好大喜功,那只有投其所好,既然毛满腹狐疑,那只能无限奉承,除非你不干这个活。而gcd的文化,又岂是一个想不干就不干所能容的?
  
  拍马屁也有两种,一种是不计后果地拍,另一种是利用“拍”可以做事,至少在治军上,林是后一种。后人极力批评林在军队“突出政治”的举措,导致神化了毛泽东,最终成就了“文革”。窃以为,这个问题应该客观地看。论及古今中外,最有战斗力的军队最应该具备什么?武器固然重要,而“为何而战”同样重要,尤其是对于一些装备不太好的军队,信仰和精神力就显得更重要了。二战的日军如此彪悍顽强,最重要的是他们信奉“天皇”到了迷信的地步。林彪经历过抗战,了解日军的作风,又在苏联呆过,见过苏军“为斯大林而战”的狂热,而当时的中国对外四面树敌,内部民不聊生,科技与生产水平和美苏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如果要御敌,或让敌人知难而退,不靠那种类似“武士道”的精神靠什么?既然要提倡精神,不靠神化毛泽东思想靠什么?既能提高部队的精神力,又能讨好毛泽东,使之放心,可谓一箭双雕,他林彪为什么搞?实际上,在林彪主管军队期间,解放军的战斗力并未因“突出政治”而削弱,1962年的中印边境之战是被公认为建国以来打得最漂亮的战争,这里面肯定有林的功劳。
  
  但无论林出于何处目的,过于神化毛泽东的后果是严重的,是要被历史谴责的,谁叫毛制造出了中国历史的最大灾难?但这种谴责只能是站在历史的角度、纵向地评价,而横向则无从比较。最先神化毛的是少奇同志,对毛始终亦步亦趋的是周总理,在这个集体里,每个人都要为提高地位或保全自己去讨好毛,无非是各人表达的方式不同,而获得的收获也不同。当彭德怀为民请愿而遭厄运之时,所有的革命家们都在落井下石以讨好领袖,却没人真正关心路有饿殍;而在三年后的“七千人大会”上,再表现出的良心无疑太晚了,也难怪毛不屑一顾。
  
  “忠与不忠”到了毛的晚年已经失去了意义。林的真正悲剧在于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一个因对权力的垄断而心理不太健全的dc者。这类人的通病,越是大权独揽,越担心失去,从而不信任任何人,古今中外无不如此。尤其是到了晚年,雄才大略反而会产生副作用,生理的衰退更加导致对丧失权力的恐惧,中国历史上最雄才大略的皇帝---汉武帝、唐太宗、康熙都不约而同地废掉过接班人,林彪的出事是早晚的问题。但更悲剧的是林大概是看出了这个规律,但又无能为力。他是读了不少书的人,自然明白“鸟尽弓藏”的道理,也深谙“侍君不易”,所以解放后称病不出,是打算“潜而勿用”的。不得以出山之后,已是骑虎难下之势,一方面要谨小慎微的服从,以打消毛的疑虑,另一方面则要步步紧跟,“搞不过你,就和你同流合污”,让你即便想翻脸,也要考虑成本。我们必须承认,从“保身”的角度出发,未必有比林更高明的方法。但这种“保身”的成本自己也要支付,那就是历史的评判。东晋的陆喜谈在极端专制下国士的分品,第五等(最下等)是“温恭修慎,不为谄者”,林“温恭修慎”是够了,但“不为谄者”差得太多。即使从“没有不说话的权利”的角度来辩护,其实谀辞也可以说得少一些,后人的诟病也会轻一些。
  
  然而,他也未必是高华先生所批评的“丧失了爱国军人立场”的民族败类。“内战英雄”的问题姑且不论,他在中共“九大”时流露出“结束文革、搞经济建设”的观点,在庐山上,亲自对毛所宠信的江青集团发出挑战,仅用“争权夺利”来解释这一切是不公允的。同样是接班人,其实他同刘少奇差不多,都是顺从了多年后,最终无法忍受毛的治国方法。他们的结局是相同的,都最终被自己曾极力效忠过的主人搞得粉身碎骨;而他们的结局又不同,一个已被重新请回了神龛,一个仍未揭下那个特定时代的替罪标签。


(四)“性格悲剧”
  
  关于林彪的倒台,官方的说法是“个人野心膨胀”,现在看来说服力不够,客观些的说法是源于“与毛泽东对文革看法产生分裂”,而个人的看法是性格的问题。
  
  不错,毛泽东对林彪的怀疑起于中共“九大”的政治报告,还有以林为主的军队势力在党内的膨胀,但仅凭这两点还不足以废掉林的政治生命,与林长期的合作关系、党内外舆论的投鼠忌器,都会使毛在处理林的问题慎而慎之。即使真要拿掉林,未必非要像刘少奇那样置其于死地,打入冷宫足矣,毛能容邓小平,为何不能容一林彪?毛在“九届二中全会”上为“国家主席”问题向林发难,未必是洞察到林的“野心”。毛固然有了消弱或剪除林彪“党羽”的决心,但对于林个人而言,他还要观察林的态度再做决定。或许他是借此机会向林表明,只有他毛泽东才是一言九鼎的权威,只有他才能让任何人“贵之”或“贱之”,你“永远健康”的林彪我想打倒也能打倒。直到他一年后的“南巡”前,他也没有置林彪于死地的决心,毕竟此事影响太大。毛的举动更多地是在展示威望的同时,等待林的彻底臣服。那是毛所期待的古代政治那种“雷霆雨露,皆是春风”式的臣服,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式的臣服,嫁接到中共文化,就是让林彪学会周恩来擅长的那种不停地检讨自己的乖巧,或许还有邓小平那种“远谪在外,而心在朝阙”的顺从。但林彪始终没有满足毛的期望,最终激化了矛盾,这是因为他的性格,“性格决定命运”,用在林身上真是再确切不过了。
  
  通常而言,性格内向的人一般都内心世界丰富,较难受外界的影响,常常会认死理,不通融,而林彪无疑是这样的人。林性格孤僻,而此类人一旦身负绝技,又常常将“孤僻”转化为“孤傲”。林在党内“自视甚高”(吴法宪语),难得对人青眼有加,身体不好和不善交际,成了他孤傲性情的最好掩护。他与历史上的韩信相似,才能和功绩使之有资格睥睨当世,而一旦有所挫折,他绝对是“羞与绛、灌等列”的。九届二中全会以后,林无疑是“日夜怨望,居常鞅鞅”。从远的说,他自认为对毛泽东的忠诚是经得起考验的,历史上几次在毛逆势之时挺身支持,是符合他“板荡识忠臣”的做人原则的;从近的说,庐山上的发言,之前他曾征求过毛的意见,毛首肯,他才谈,不想反遭清算,无论如何他是不服气的。他了解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性格,为此多年谨小慎微;而在另一方面,他对与毛的“特殊关系”抱有期望,这使他觉得毛那种反复无常的性格或许对他有一定的例外。然而下庐山之后,面对毛的咄咄逼人,他才发现自己是一厢情愿。
  
  巨大的失望与失落激发了林彪孤傲的个性,从后来近一年的情况来看,总体上他是以沉默来对抗毛的压力,邱会作的回忆录里曾经很鲜明地揭示了林当时的态度。事情的背景是邱等几员大将为了缓和林毛之间的矛盾,建议林向毛作检讨,而林的回复值得玩味:
  
  “第一,自我批评是我党的正常生活,只要有缺点、有错误就应该批评,但对庐山问题我没有什么可自责的,全会开幕的讲话,毛主席是同意的,讲话的要点他是同意的;第二,他们妄想要从我们的自我批评中得到什么,这是不可能的,在庐山兴师动众了几天,还不是就得到了“天才论”和设“国家主席”这两个问题,前者是老掉牙的问题,我是提过天才论的观点,难道我连要提个人观点的权利都没有了?第三,庐山问题不是自我批评可以了结的问题。”(《邱作会回忆录》)
  
  据邱作会言,这是叶群传达给他们的,时间大约在下庐山后不久。尽管缺乏其他资料的证明,但从林庐山会议后的举措,这条史料还是可信的。从林的这个态度,我们可以看到林彪因为“孤傲”性情发作,情绪化多了起来。第一,既然你林彪了解毛泽东的性格,那么对于毛反复无常的政治手腕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又何从谈起“我应该自责或是不自责”?第二,面对毛这样独裁者,还有必要提什么“个人观点的表达权利”吗?如果要是有这个权利,那彭德怀、刘少奇情何以堪?第三,既然明白“庐山会议不是自我批评所能了结”,那是悟出了毛削其兵权乃至换马的意图,既如此,又何必用上两条表明自己的无辜?
  
  林的革命生涯是很顺的,在党内,由于他是“打仗专家”,谁上台都要用他,他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作风,对谁也谈不上威胁,因此在历次党内斗争中他都毫发无损,相对干净的历史成为口碑极好的人。他的清白不容玷污,他的性格接受不了羞辱,尽管他对黄、吴、李、邱说“大不了做第二个彭德怀”,但实际上他不可能去做彭德怀。他是个精于算计的军事家,一定权衡过反抗毛的成本,他会发现,实际上他并没有可以真正依靠的亲信和军事力量,对于毛泽东神一样的政治地位,任何揭竿而起的反抗都是以卵击石。因此,与其亲手打破自己一手塑造的“毛神”,不如以静制动,等待毛的处理。他赌毛在“一损俱损”的压力下会放他一马,或许也期望毛会因“念旧”而改变初衷。由于有所期望,在1970到1971年的一年中,期间他也有所动摇,释放过一些和解的信号,如他曾在与毛有限的见面机会时,含蓄地表达了自我批评的意思。但他失望了,而每一次失望更激发了他孤傲的个性,就像夫妻吵架,有理的一方表示服软后没有得到对方的理解,反而会更加暴怒,而林也步入这种情绪的循环,反而以更赌气的方式来对抗。只是他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他忘记了他代表的不只是个人的利益,更有家族的利益,他可以凭资格、凭交情去与毛冷战,可以“以静制动”地将毛的军,但他的家人不一定能忍,尤其是他年轻气盛又野心勃勃的儿子---林立果。
  
  现在还很难说林立果的“政变”程度到底有多深,但林彪事先的不知情是极有可能的。唐代武则天死后,韦后弄权,危及相王李旦,李旦的儿子李隆基(就是后来的唐玄宗)为此发动宫廷政变,在发动之前,有人劝李隆基与父亲通个气,李隆基说“请而从,是王与危事;不从,则吾计失也”。林立果不妨也会有这种心态:如果与林彪挑明,让他参加风险太大,不参加,就会阻止自己的行动,所以不告诉他最好。或许,林立果也盼望行动成功后,林彪会像李旦那样赞许自己“赖汝以免,不然,吾且及难”吧!父子俩都有一种说不清的“英雄情结”,逆来顺受的本领都不高。只是,儿子的阅历和心思缜密远不及父亲,最终坏了大事。其实只要你不搞什么政变,和毛泽东耗着,即使被废黜,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啊!如果幸运的话,能熬到毛死后,又谁敢说林元帅不能来个东山再起呢?又谁敢说他不能“拨乱反正”呢?


(五)“若不身死”
  
  1971年的“九一三”事件至今扑朔迷离,最大的悬案是林彪到底为什么逃走的?有一种解释是林立果自作主张,“反毛”不成,反而露出马脚,只能向林彪摊牌,告诉他家族株连难免,不可坐以待毙,林只有携家一跑了之。毕竟朝鲜、越南党内斗争失败的老革命家也往中国跑过,而林在苏联住过很长时间,更了解另一个被毛泽东逼跑到苏联的政敌---王明,苏联人养着他,还能写回忆录,下场比彭德怀强万倍。
  
  如果林彪不跑呢?当然,历史没有假设,但我们可以饶有情趣地分析一番,因为林当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林彪不跑,从最坏的方面想,如果毛了解到林立果确实有暗杀的行动,即使林自己确实不知道,又有“大义灭亲”的表示,那么“彭德怀第二”肯定是跑不了的。因为林无法证明自己与之没关系。当年陆定一的老婆写匿名信攻击林彪,事发后,陆说不知道,而林彪在中央会上破口大骂“你们夫妻天天一块睡觉,你能不知道?”毛泽东一样可以这样反驳林彪,而以毛主席深厚的语言素养,肯定会比林骂得更深刻、更意味深长。什么是党内政治斗争?就是你倒霉时为你分辨的人不会多,但靠落井下石以证明自己清白的人极多,对此林彪不必抱幻想。而林的身体又不好,绝对活不过彭德怀。理想的结局是选择自杀,符合他“孤傲”的性格,尽管自杀也会是“反革命”,但至少可以少受些苦头。
  
  如果林彪不跑,林立果的事情又不像后来公布的那么严重,而毛从两个人那种情绪对抗中冷静下来,开始回忆起林在历史上的功绩。但林“靠边站”是肯定的,现成的例子有朱德、陈云。当然,对老百姓要有个交代,官方发表一个“林彪同志因身体问题辞去某某职”的声明足矣,政治上不会有过多的动荡。毛若对他严重一些,也可以实施“小平式”的流放,将林放到外地的一个小工厂,林也可以就此踏出“林彪小道”。这就像如放风筝,线在毛主席手里,收还是放,取决于政治形势的需要。
  
  如果林彪不跑,而他的身体又能撑到毛去世后,那么即使他是个“靠边站”的过气人物,在新时期也一定会发生作用。陈云能,他为什么不能?他是反江青集团才下台的嘛!他若活着,华国锋就不会找叶剑英去商量解决“四人帮”,用“林彪”这牌子多硬?而他在军队的影响力远不是小平所能比的,他的年龄又远比叶、徐、聂三帅年轻,甚至小平同志能不能成为“二代”会有悬念。
  
  如果林彪不跑,又幸运地成为第二代的“核心”,那么“拨乱反正”与“改革开放”一样会进行下去,因为历史既到了这一步,换谁都要顺着走下去。就林个人而言,早在1969年的“九大”就流露出结束“文革”搞经济建设的思想,近年的史料也披露,林在世时并不反对中美和解。而他对老干部的感情也不比别的革命家浅,从他在“文革”中接见张霖之的家属的事(《邱回忆录》),就可以看出他对老干部的态度了。那么对毛泽东呢?他是相信中国政治“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的人,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对毛泽东的真实态度,如果他一旦得势,否定毛的那一套是肯定的。但出于他所信奉的旧道德,他会对毛留有余地,实际上他在世就说过,自己若真上了台,就让江青当“宋庆龄”,不许她干涉政治(见《心灵的对话》程光),如此说来,江青若是等到林彪来执政,还算是件幸运的事。然而“天才”的林立果是个麻烦,搞不好中国成了朝鲜,总感觉林的封建意识远超过共产主义。不过国门一旦真向外开放了,外面的信息涌进来,政治强人也不能想怎样就怎样。退一步讲,就算有了“林二世”,别忘了林公子在“文革”那样封闭的时代,居然能搞出反个人崇拜、反zhanzhi的“五七一工程”,一下子启蒙了无数中国人的思想,思想觉悟可不是那朝鲜胖子可比的,他若真接了班,谁知道会不会是另一个蒋经国呢?


(六)“军人之哀”
  
  历史没有如果,林彪毕竟是跑了,并成为清算那个时代罪恶的靶子。“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放在当时的环境下,跑,却是下下策。也许毛泽东不会有任何仁慈的可能,但林彪身为一名职业军人,军人所特有的荣誉、形象和敢于承担责任的勇气,没有在“九一三事件”中体现出来,这不能不说是其一大的悲剧。二战前,具有“武士道”精神的日本军官发动犯上的“二二六兵变”,失败后发动者无一逃走,等待死刑;二战中,德国的反战军官集团刺杀希特勒,失败后,参与的高级将领不是自杀就是等待处决,也没有人跑;即便是张学良,“西安事变”后也知道自己要“送蒋”去承担责任。而林的一跑,连累了几十万部下受整肃,“四野”从此在军内一蹶不振,甚至连部队史写起来都费劲,这不是下下策又是什么?(按:关于林彪的逃跑目前还有争议,有被欺骗胁迫之说,有出国境后又想回来之说,或许他在飞机上改变了主意,但由于坠机“黑匣子”又没有公布,所以暂且认定他逃跑的事实)
  
  林彪所处的是“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时代,军人的社会地位与职业形象在中国历史上都达到了巅峰,为什么没有用更光荣的形式来完结自己的人生历程呢?这不仅是制度导致的,恐怕也是中国传统军人文化的缺失。
  
  日本有“武士集团”,信奉孟子的“舍身取义”思想,尽管二战时其“武士道”的疯狂地不近人性,但那是对外,而在其内部,从来没有为权力而内斗的现象,相反,在其国内,武士的勇敢、正直与扶弱抑强的精神自古就深受老百姓的尊敬,否则也不会出现“军国主义”了。德国也是一样,“普鲁士军官团”威名卓著,其内部的团结和对荣誉的重视绝不亚于日本。举个例子,“沙漠之狐”隆美尔被希特勒赐死时,陪同并执行监督命令的是布格多夫将军,他不过是奉命行事,但事后“被军官团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所痛恨”(隆美尔之子的回忆)。而林彪时代的军人又如何呢?不能说全部,有相当数量的人整起自己的战友绝不手软,而事后又一付无辜地样子,把责任推给上级或他人,比较起来,布格多夫将军简直就是冤鬼。
  
  “武士”文化的核心就是荣誉,没有荣誉感就谈不上军人。德国著名军事家克劳塞维茨有名言:“在一切高尚的情感当中,荣誉感是人最高尚的感情之一,是战争中使军人获得灵魂的真正的生命力”。具体言之,你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去迎合上级或是摆平下级,而是忠于自己的理念,不辱没自己的身份。此原则通用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军人。如果日本和德国的“武士荣誉”源于其封建制度的传统,而信奉自由主义的民主国家也不例外。美国西点军校的信条是“责任、荣誉、国家”,军校生遵守“西点校规”有不说谎、不欺骗、不偷盗,也不容忍别人说谎、欺骗、偷盗,“荣誉”强调的不过是军人的道德操守。而在专制传统深厚的俄国,普京为了恢复军队传统,也提出了以“荣誉、形象、责任、纪律、勇敢”为主要内容的价值观念,荣誉是放在了第一位的。    
  “荣誉”不是追求“一将功成万骨枯”式的功绩,而近同于“名誉”,是以自身的品行为社会树立道德的模范形象。如果军人集团真是让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那么其个人的行为在为他人起标范作用的同时,更多的是在维护自己集团的形象。对待战友的态度其实也是对待军队这个集体的态度,而连战友都不尊重和维护,又怎能指望尊重、维护老百姓?
  
  中国自秦代以后,基本上就没有军人文化了,“重文轻武”一以贯之,证明它最贴切的谚语就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比起西方的骑士文化,中国古代对军人的道德标准要求并不高,即便是大英雄岳飞,也不过是提出了“武官不怕死”而已。而在许多时候,评判军人的优劣标准是非常功利的,即只要你打胜了,道德再败坏都可以,白起杀降四十万,那也是“杰出的军事家”,而宋襄公再具“骑士风度”,也是个打了败仗的大傻瓜。具体到士兵,中国的兵大多是由农民组成的,打仗比起种地是副业,是不得已的差事,这和西方以及中国春秋时期非贵族不当兵(至少是军官)实有天壤之别,从中选出的军官,素质能高到哪去?而一些从士大夫家庭里出来的军人,俗称“儒将”者,又是一些没经过军事训练的文人,军事知识只是从史书里学到,真正能成器的凤毛麟角。历史上中国军人的另一特点是军政不分,军官也是“官”的一种,凡是普通官员们所具备的威、贪、腐、奸、滑等毛病,他们大多也具备,绝不会特立于其他阶层,这就使老百姓对他们产生不了敬重之心。
  
  中共建国后,军人集团的社会地位提升到历史的高峰。一方面自晚清以来,军人的专业化、职业化已经基本成型了,至少在外表上,已接近于西方的军人形象;另一方面,社会进入和平时期,不再有军阀等负面形象的出现,再加上党对军队的有意推崇,导致“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局面的产生。在这一时期,身为军人倍受社会群体的尊重,经济收入要高于地方工作,政治上的优势更令人羡慕----比如是“文革”抄家时,家里的军人就是护身符,从而吸引了大批社会精英的加入。不管国家的发展方向有无军国主义之嫌,但这的确是中国军人形成独特文化的契机。但人员的素质先天不足,对于那些绝大多数来自农村底层的暴动者,既不能从历史中继承“道统”,也很难指望他们能创造或整合出崭新的军人文化,相反,根深蒂固的小农意识左右了他们在面对权力时的行为。于是乎,在这样一个精英集团里,充满了派系压轧、相互整肃、拉帮结派、欺诈投机……当年战场上浴血奋战的胞泽,为争夺权力转眼间就反目成仇,堪比历史上的太平天国。
  
  而在另一方面,党内的斗争也延伸到军队,在此压力之下,想以军人的尊严去选择抗争或接受无疑是天方夜谭,如果一个人在政治上被打倒,人的尊严都会彻底失去,军人的身份又算什么?中国古代有“刑不上大夫”之说,实际上并不是大干部犯了罪不追究,而是让他自己体面地选择自裁方式,不要闹上审判席。而彭德怀是元帅,“文革”中被红卫兵当着几万人殴打,真想不出世界上有哪个国家的元帅能享受这种待遇?一些将军为了名誉而自杀,结果死后更成了说不清楚的“反革命”,这种文化下能培养出什么样的军人气质?军人的荣誉不是建立在道德的优越上的,而是看你听不听领袖的话;军人的责任不是敢于担当,而是明哲保身;军人的勇气用不到对敌人上,而是用到打击对立派别上……而在这种环境下,一个天才、好学、内向、谨慎、不乏旧道德的元帅,又能如何呢?
  
  林彪是历史的产物,他的选择也逃不出那个时代的选择。在“九届二中全会”结束后,他灰头土脸地下了庐山,对黄、吴、李、邱几员大将感叹道“我们只是带兵的丘八,斗不过秀才(张春桥等)”。这既是对自身命运的无奈感叹,也是对几千年来中国军人文化的总结!而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军人,或许都听不到这样的哀鸣!

(全文完,本文来自老友推荐,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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