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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4/2023
红叶 Administrator Posts: 3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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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背影 爸爸走了,在那个清晨。 我就在爸爸身边,当时爸爸倔犟地从床上起来,我们慌忙架住他。爸爸一步一步地从卧室走到客厅,坐到他喜欢的位置上。爸爸说走,我问爸爸去哪儿……其后,爸爸便闭上了眼睛…… 记忆里,我最先有爸爸印象的,是在火车东站。 当时,我与几个小伙伴一路走去,一直走到八里庄附近。 看到许多铁轨,有一列铁皮火车停在路边。 因为好奇,我们走近火车,看到火车里有人在往外面铲煤。 我看到了爸爸。 爸爸与其他的叔叔一样,赤裸了上身,正一铲一铲地往车厢外铲煤块。 爸爸的身子黝黑,在熙微的阳光下,泛着油光。 爸爸看到我,先是吃一惊,然后叫我们赶快回家。 记得,当时爸爸身上摸出了两角钱,他塞到我手心里,眼泪却是有些止不住…… 爸爸没有文化,又没有正式的工作,因此,只能靠打零工维持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的生活。 与我在一起的小伙伴,似乎都很懂事,没有拿这回事来嘲笑我。如换了今天,小朋友从幼儿园起,便有攀比风,我爸爸是干什么干什么的,一个比一个的口气大,听了,让人直摇头。 对爸爸的另一个记忆,是掏水井。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成都市区内,大多还是木穿斗的瓦房。 当时,居民们日常用水,都是从水井里打水。 成都的地下水位很高,许多地方,揭开地皮,便能现出水来。一条街上,不远处便有一口水井。 因为用久了,水井淤塞,或是水质变坏,便需要掏除井中的渣子。 爸爸和几个相好的伙伴,有时便帮人掏井。 爸爸不会水呐,却要下到井里去掏取渣子。 我不知道爸爸心里是如何想的,不会水的人,下到水里去,那心里都很紧张。当时,那些水井都很深,一般都有两三米、三四米。 后来,爸爸讲到,有几次很危险,差点就回不来了…….当我尖起耳朵听时,爸爸又不讲下去。 当时,还有些抱怨,爸爸你说话,怎么说半截子话啊! 后来,长大了些,才明白,爸爸话没讲完,原是怕给我们留下担心、留下系念。也是后来才知道,和爸爸一起掏井的那几个叔叔,他们都不会水。 小的时候,感到冬天特别地冷。 我的印象中,爸爸从来没有穿过厚棉袄。 我不知道,是爸爸不怕冷,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妈妈很爱我们,妈妈必定也特别喜欢爸爸。 妈妈没有理由不给爸爸穿暖和,对吧! 穿暖和是相对的,因为当时家家户户的日子都难过,穿得暖暖和和的,那是一种奢望。只要穿得多一点,不着凉,那就是最好的了。 爸爸没有穿棉袄,他的手脚从来不生冻疮。 小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爸爸走了,我才想到这个问题,爸爸天生就是抗冻的吗?爸爸的身子骨就是铁板一块吗?或许,爸爸妈妈有个什么约定,宁愿自己冷些冻些,也要给孩子们穿得多些暖和些,不能冷了冻了成长中的孩子…… 迟到了几十年的问题,我才想起来问。 而妈妈已在二十多年前走了,爸爸前些日子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们。爸爸,在你走之前,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问一下啊! 这是爸爸妈妈留给我们的秘密,这秘密只有我的爸爸妈妈才知道,我的姐姐不知道答案,我的弟弟也是摇头…… 那时候,我们家的经济非常窘困。 白天,我们踩着淹过脚背的厚雪去上学,单薄的布鞋早就湿透了。上课的时候,小脚板冻得筋疼。一双小手冻得通红,不久,手脚都生了冻疮。 看到我们这个样子,妈妈心疼得不得了。 妈妈搜集了一些劳保线手套,把线子拆下来,然后打了半截子手套,让我们戴上。又把破布片沾到一起,一针一针地纳实了,做成鞋垫,垫在布鞋里。 放学后,妈妈总要烧一锅热水,叫我们好生烫烫手脚,说是血液活动开了,冻疮慢慢就会好了。 妈妈说这话时,我看到爸爸在一旁,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 其后,爸爸与几个叔叔一起,去干人生中最为危重的活儿------这便是在府南河中打捞沙石。 那个时节,在望江公园对岸,有一处叫河心村的地方,因为打捞沙石,如今已变成河心村公园了。公园中的那一湖碧水,便是当年打捞沙石后留下的深坑。 爸爸他们买了船,便把船撑到河中心,然后下到水中,把水里的沙石捞到船上。船上的沙石装满后,把船靠边,再把水湿渌渌的沙石一挑一挑地担到陡岸上。据说,那样一挑沙石,会有两百多斤重! 爸爸不会水,听说爸爸身边的那几个叔叔也不会水。 不会水的几人,下到河中去打捞沙石,这个是舍了命在干活吗? 听爸爸讲,河里的情况,千变万化。有时候一脚踩下去,明明知道是平底的,却不料踩个空,身子往下沉的时候,若是反应不快,便要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 爸爸有几次遇险,回来讲到这事,妈妈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爸爸他们的沙石组,有人被河水冲走了。 爸爸说那是一个大汉。爸爸已很高大了,爸爸眼中的大汉,必定更为高大。 那是府南河涨水以后,涨水以后,河里的沙石更多,这个情况,相信没有经历过这事的人,不知道这个道理。 一般情况下,河里涨水,爸爸他们便不下河,要等河水消退后才行。 那次,河水涨了许久。 大家等不及了,家里揭不开锅了啊。 爸爸他们的船撑向了河心。 涨水后,人便不能站在河里捞沙石。 爸爸他们站在船帮边,用什么工具“钩”卵石。具体怎样操作,当时很小,爸爸给妈妈讲,我在一旁听,也是听不明白。 人在船帮边站久了,必定会疲乏,有时还会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大家感到累了,要回船时,爸爸他们发现身旁的大汉不在了…… 大汉是怎样掉到河里的,谁也不知道。 就这样,府南河的大水,冲走了一个不该冲走的人,大汉的家中,从此失去了生活的顶梁柱…… 爸爸回来说到这事,听妈妈小声说,不要爸爸再去做这样危险的活路,爸爸却是摇头。 那时候,我很小,和几个小伙伴在放学后去郊外的几处堰塘洗澡,学会了游泳。 当时,我心想,如果可以,把我会水的这一点,转到爸爸身上,全家人就不用再担心了。其后,每当府南河涨水,全家人的心便会提到嗓子眼,若是爸爸迟一些回来,我们便会东想西想…… 再往后,爸爸体力不行了,便改行做小买卖,摆一个烟摊摊,在路口卖香烟。 爸爸没有文化,就是解放后全国统一扫盲时,学了一下,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个时候,我们四姊妹都长大了,各自成了一个家。 爸爸仍是起早贪黑地做他的生意,我们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妈妈给了我们最好的解释:生活那么不容易,家里经济好转了,但也不能忘本,坐吃山空啊。 我认为还有另外一个答案,爸爸妈妈是从苦日子中过来的,对生活特别特别珍惜,好日子来了,但要干着,心里才踏实。 这是最为普通的道理,但凡经过苦难的人,不会忘记曾经的痛苦。老一辈人,特别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生活,家家户户的父辈祖辈们,不都是嘱咐自己的子女,不要忘记过去吗! 妈妈在二十多年前去世了,这二十多年,爸爸就只是一人过来的。 爸爸这二十多年特别地苦,一个人,孤苦伶仃。虽说我们常常回去,但子女的爱,替代不了妈妈在的那份感情…… 爸爸走了…… 爸爸在生病中,有许多的回忆, 爸爸最多的会想到我们的妈妈,爸爸在睡梦中,有时也会喊上一两声,那是妈妈的名字。病中,爸爸有时会如小孩子一般,玩小孩子的玩具。想象一下吧,在床上躺了半年,那样地枯燥,什么样的瞌睡也睡完了,什么样的话也说尽了,什么样的梦也做够了,对不对? 爸爸玩小孩子的玩具,他脸上也会露出小孩子般的惊喜,他也象小孩子那样地去笑、去顽皮,一个九十一岁的老人,返老还童般,露出那样真纯的笑,相信,没有多少人能够理解。 爸爸走了…… 爸爸,你带走了你的慈祥,你的微笑,还有你对我们妈妈的依恋,带不走你的节俭,带不走你的亲和,带不走你的背影……. 爸爸走了…… 远在重洋那边的弟弟,也一样地,在每一个特别的日子,会为你点上一柱香,为你祈祷,给你瞌头。 爸爸走了…… 在每一个“七”的时候,我们还会再见,你的遗象留在我们心中,就如一座丰碑,刻在心里,永远永远……. 又是一个烧“七”的日子,我和姐姐相约,要再见上你一面。你留给我们了那么多,包括你那不屈不饶的精神。我心里已在呼唤,不是说七七四十九吗,四十九之后,你会不会重返人间? 我想到了奈何桥,想到了望乡台,还有孟婆的迷魂汤------爸爸,你走之后还要受这些魔难啊…… 爸爸,我已在彼岸花开花处相等,看到你远去的背影,我相信,来生我们一定还会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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