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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1/2013
白杨 Posts: 45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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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在俄亥俄州的克林顿港,共6050名居民。本市算得上是美国梦的典型代表。不论父辈是银行家或工人,每个人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可半个世纪之后的今天,克林顿港高级中学的停车场上,有钱人家的孩子开着BMW敞篷跑车,无家可归的同学则只能睡在破车里面。美国梦已经变异为各行其道的美国梦魇。这座小城的故事以及孩子们的命运,令人感慨地成为美国历史的象征。 克林顿港街口 我上学那会儿,几乎所有同学都是和父母住,小区里大家都能互相叫出名字。有些同学的父亲在本地的汽车零件厂或石膏厂工作,还有一些,例如我父亲,则是小商人。那是工会强势、不愁找不到工作的时代,没有哪家人家遭遇过失业或严重的经济问题。克林顿港高中的学生很少是富家子弟,而仅有的少数有钱学生会拼命掩盖自己的身份。 半个世纪过后,我当年的同学如今大多已经退休,社会阶层均有所攀升。其中,将近四分之三的人在学历和收入水平上超过父母。我同学这一辈中,三分之一的父母高中没毕业,近一半的父母没上过大学。 当时,俄亥俄州的公立大学和私立大学学费都不高,因为有当地筹集的奖学金——扶轮社、汽车工人联合会、青年女子俱乐部等组织纷纷倾囊相助。我班上仅有的两名黑人同学遭到种族歧视,父母连小学都没毕业,但他们俩最终都念到了研究生。不管是对两位黑人同学,还是班上的白人同学,家庭背景都不是出人头地的障碍。而在21世纪,家境却成了一道坎。 我们高中的(白人)风云人物是橄榄球队的四分卫“杰克”(化名)。杰克住在城里的贫民区。他父亲上学只读到八年级,为了养家糊口打两份工:从早上7点到下午3点,在克林顿港制造厂的流水线上工作,然后从3点半到晚上11点在罐头厂工作。虽然杰克的父亲每周要工作70多个小时,他还是去观看了儿子的比赛。杰克一家买不起汽车,只好搭邻居去教堂作礼拜的顺风车,吃简便的蔬菜烧肉丁充饥。父母宁可吃苦也要供杰克上大学。杰克选择了克林顿港高中的大学预备课程,成绩位居班级前四分之一。他的牧师指引他考本州南部地区的路德教学院,并且打电话帮他争取助学金。杰克毕业时没有欠一分钱,继续赴神学院深造,最终成为一名合格的路德教牧师,并在业余时间担任高中橄榄球队教练。 杰克从井井有条、家境清寒的工人家庭走出来,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养家糊口。据对我班上同学最近展开的一次调查,杰克的人生轨迹在那个年代并不稀奇。我的老同学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那时候很穷,但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实际上,根据我们所享有的社会支持的广度和力度,我们是富有的,只是自己感觉不到。 毕业后,谁也没想到克林顿港会有什么大变化。我们班将近一半人考上了大学,其他留在城里的同学有理由相信自己能找到稳定的工作(如果是男生)、婚姻,过上比父辈更好的生活。 一座废弃教堂 但在全国的经济、社会、文化大背景下,克林顿港高中59届毕业生的子辈和孙辈将陷入险恶的漩涡。对于克林顿港而言,这将是刻骨铭心的变化,反映着全国大势。 1950、1960年代克林顿港的制造业繁荣开始在1970年代遭到撼动。Standard Products公司的厂房位于城东,1950年代可创造近千个稳定、高薪的蓝领工作岗位,而到了1970年代,薪水削减过半。经过二十多年的裁员和“回报”,枫叶街上的这座工厂最终于1993年倒闭,铁丝网将厂房团团围住,并贴有环保署的毒物标识。这只是本市经济衰落最明显的标志而已。 渥太华县的制造业就业率从1965年的55%下降到1995年的25%,现在还在一路下跌。截至2012年,渥太华县的工人平均实际工资已40年未涨。按照通货膨胀率因素调整,现在的平均工资比1970年代初还少16%。克林顿港高中的毕业生愈发不愿留在本地。本地人口数量逐年下降。市区里的大部分商店已经倒闭,门可罗雀,因为有能力消费的人越来越少,郊区的沃尔玛也抢了不少生意。 经济衰退的恶果本来可以在家庭和社区得到缓冲。但随着形势的恶化,1950、1960年代的社会纽带逐渐断裂。青少年犯罪率在1980年代急剧上升,2010年时全国平均水平的三倍。工资降低、世风日下,渥太华县的单亲家庭比例从1970年的10%上升到2010年的20%,同一时期,离婚率翻了4倍。克林顿港作为1980年代本地经济衰退的中心,未婚生子的比例从1978年倒1990年间翻了两番,约占总生育数的40%左右,将近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 不同于1959年的那一届工人家庭的孩子,克林顿港如今的高中学生尽管同样努力、同样优秀,陷入了困难,甚至绝望的境地。18岁的白人女青年“瑞贝卡”(化名)和我孙女是同代人。她的祖父可能就是我的老同学。但是,我依靠本地某公司提供的奖学金考上了大学,他却没有继续念书,而是选择了薪水优厚、稳定的蓝领工作。然后,工厂倒了,蓝领工作岗位也消失了。我的孩子和孙子、孙女可以去精英大学,踏上成功之路,他的孩子却永远找不到稳定工作,周围环境浸染着毒品和罪犯,感情不顺。 克林顿港初中和杰弗逊小学遗址 他的孙女瑞贝卡讲述了无人陪伴、无可信赖、无可依靠的伤心往事。她上幼儿园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母亲离她而去。于是,她经历无人照料、忍饥挨饿的苦日子。父亲后来找的女人殴打瑞贝卡,不给她饭吃,或者把她锁在房间里。瑞贝卡在高中时被逮到贩卖毒品,在少年看守所待过几个月,最终勉强拿到了一个网络学校的文凭。过去的经历让她不愿相信任何人。她手臂上留有男友半夜割伤她的疤痕。她对14岁时流产的孩子恋恋不忘。瑞贝卡与劈腿的孩子父亲分手后,第二个男朋友又在他出狱后欺骗了她,现在,瑞贝卡正在与一个年纪比她大的男人交往。这男人有两个小孩,是和不同的女人生的。R(瑞贝卡)虽然满怀抱负,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什么方向努力。 瑞贝卡的故事令人心碎。但克林顿港过去半个世纪以来的历程——和整个美国一样——不只是关于工人阶级的崩溃。故事还有另一面。那就是新的上层阶级的兴起。过去20年间,克林顿港的传统经济衰落了,中西部大城市有钱的专业技术人员则蜂拥至本地,沿着伊利湖建造起守卫有序的豪宅,湖面上满是他们的游艇。截至2011年,高档的卡托巴地区儿童贫困率只有1%,而在仅仅几百米开外的地区,儿童贫困率是51%。从前勃兴的中产阶级消失了,《克林顿港先驱新闻报》的房地产广告栏目上刊登的要么是上百万美元的豪宅,要么是破旧不堪的两连式简易住宅。 玛丽和飞利浦·贝利在 Seed Faith食品厂 1950年代的平等主义价值观与现实之间的强烈对比(例如杰克与R的经历对比)生动地刻画了克林顿港过去半个世纪的兴衰,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美国的整体进程。我的研究团队遍访得州奥斯汀市、明尼苏达州德卢斯市、亚特兰大、加州的奥兰治县等地,与数十名与R类似的年轻人进行深入交谈。 美国梦的坍塌是一个各种因素交错的复杂问题。其中有经济和文化方面的原因,还混杂着政府、私营部门、社区和个人的弱点。但最深层次的的原因是,“我们”这个理念彻底消解了。我父母那一辈人会把杰克当作“我们的小孩”,但如今克林顿港没有人会意识到瑞贝卡的存在,更不要说把她当作“我们的小孩”。除非我们把全国像R一样的数百万年轻人当作自己的小孩,否则,我们将付出巨大的经济代价,而美国梦的谈资,将成为可疑的历史虚构。 (本文原载于8月4日美国《纽约时报》,原题Crumbling American Dreams;观察者网朱新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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